双11期间,部门同事热火朝天地讨论要买什么,囤多少卫生纸、给家人买什么款式的冬服,以及平时太过“奢侈”的一些东西,是否该下手了。看着各大平台花样繁多的促销活动,还得付尾款什么的,他想到的是大妈们到超市排队买优惠鸡蛋的场景,就不想凑这个热闹了。
▌卫哲
我们常常提及都市精英女性的“主动”未婚。谈到男性大龄未婚,很多人想到的是农村“光棍”。
近年来,城市里也涌现出不少像卫哲这样“主动”未婚的男性精英。他们具备共同点:25岁~45岁之间,大学及以上学历,从事相对体面的工作,薪水位居所在城市的中上游水平……某种意义上说,他们是父母曾期待我们长大后成为的那种“成功人士”:好好读书,考上一个好大学,找到一个好工作。
这让人联想到美国上世纪80年代兴起的“雅皮士”(Yuppies)。这个词是美国人根据嬉皮士 (hippies) 仿造的, 意指“年轻的都市专业人员” (Young Urban Professional) , 由专栏作家鲍勃·格林 (Bob Green) 于1983年首先使用。
1984年美国出版的《雅皮士手册》一书将雅皮士描述如下:1) 居住在大城市或者大城市周围;2) 年龄在25到45岁之间;3) 过着拥有金钱、荣誉、地位和权利的生活;4) 工作忙碌,热爱工作。
雅皮士的提法在1990年代就渐渐消逝了,但在当代中国,雅皮士依然有他们的“传人”。
卫哲不婚的底气,首先来自经济实力。他在一个二线城市的国企工作,月薪2万+,房产价值500万元左右,基本没有贷款,扣掉各种生活开支后,每个月攒下1万元问题不大。
国企工作胜在稳定,只要不犯错,就可以干到老。条件好的,还能拿到不菲的养老金。卫哲虽然对20年后的养老金不抱期待,但完备的商业保险、每年攒下稳定的积蓄,似乎足够养老了。
在传统的农业社会里,劳动力数量越多,就越能获得更多的生活资料。婚姻的结合,除了传宗接代,还有重要的经济考量,即实现人口的再生产,以增加劳动力。进入现代社会,婚姻的经济功能依然存在,比如男女双方共同买房,约等于一种共同投资,并一起分担生活成本。但对于卫哲这样的城市精英,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,婚姻的经济功利性需求降到最低。
对物质,卫哲保持极大的热情,追求有品位、有格调的生活,很享受一个人的自由自在、无拘无束。他拒绝所有来自亲戚、朋友、同事介绍的相亲对象。在他的信条里,低质量的恋爱、柴米油盐的婚姻生活,还不如高质量的单身。对他而言,结婚是一场冒险,意味着自己的生活习惯、兴趣爱好、生活品质,都可能因此发生变化。
并非那种耽溺在个人小天地里的宅男,卫哲很享受个人生活,关心社会事务,与朋友保持密切联系,还汇聚了一群志同道合、也不打算结婚的男男女女,偶尔聚一聚。在他看来,单身最怕的是与社会没有联系,这样会带来强烈的孤独感,也可能会进入“无缘社会”的状态。
▲ 单身不意味着孤独,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聚会活动。 © 携程网
作为一名精英男性,没有人认为卫哲娶不到老婆,但别人会试探性问他是不是同志,甚至父亲也问过这个问题。同时,他还面临着来自亲人的庞大压力。卫哲的闽南老家,宗族观念仍然相当浓厚,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是很流行的认知。因为这个问题,他屡屡与父亲发生争执。父亲说:读书读傻了,书读得多,不是应该更懂道理吗?卫哲偶尔回父亲一句:正因为读书读得多了,我才知道不结婚也是一种生活方式,也可以活得好好的。“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”在失效,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新一代年轻人对自由的向往。“个人最主要的义务在于对自身负责,而非对他的伴侣或者孩子”,美国社会学家艾里克·克里南伯格(Eric Klinenberg)在《单身社会》一书中观察到:自由、适应性、个人选择,在现代道德准则中最受人们珍视。当代对个体的推崇已远远超越了想象,单身成了经济独立与精神独立的一种象征,成了新潮生活方式的风向标。随着社会的进步,观念的改变,结婚率不断下滑已经成为一个趋势。2013-2020年,中国结婚登记对数从1347万对的历史高点持续下滑至813万对,粗结婚率从9.9‰降至5.8‰。随之而来的是生育率低下。为了挽救低生育率,政府在想各种各样的办法,但观念的革命很难扭转,为了提升生育率让年轻人选择结婚,会是徒劳的选项。给予非婚生育更多保障,也许是个人主义时代提振生育率最有效的手段。
与卫哲不同的是,王宇的未婚,却是因为找不到合适对象,所以宁愿单着。1989年出生的王宇,在福州读完本科,又去英国读了硕士,毕业后在上海一家互联网企业工作,月薪3万+,并拿到上海户口。在家人的帮助下,他在上海市中心购置了一套价格近千万元的两居室,房贷负担不太重。从这位老同学那里,我经常听说各种奇葩的相亲经历,但分不清究竟是他奇葩,还是女孩子奇葩。比如王宇外形不算出挑,但他期待女孩子漂亮,尤其不能太矮,因为他个子不太高,担心会影响下一代基因。比如他希望女方是上海户口、并且在上海有房。如果没有上海户口,也许对方只是想蹭他的户口;如果没房,对方目的是否不纯?“虽说我的房产是婚前财产,但婚后的收益女方也有份啊。”王宇说。此外,他还希望女方的工作相对稳定、清闲,工资可以比他高,但不要太忙,太忙了就不能兼顾家庭了……兜兜转转,从2013年硕士毕业至今,王宇相亲次数早就突破三位数,从各种相亲APP到熟人介绍再到线下相亲活动,都参与过。但要么对方没相中他,要么他相不中对方。“宁缺毋滥,找不到合适的我就不结婚了。”王宇并不认为自己过于挑剔,他参加过一个高知相亲会,进入门槛就得满足以下基本条件,比如名校毕业,或名企工作,或公务员、事业单位人员,男士年薪50万元以上或至少有500万以上价值的房产……此外,还得看第一学历,非985的,哪怕你硕士是复旦交大,都“低人一等”。王宇的本科只是211,这让他觉得底气不足。
▲ 市民在“相亲角”浏览征婚信息。 © 新华社记者 李一博 / 图
从事婚介工作20多年的王阿姨说,王宇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,男孩女孩都有,考虑结婚时,太怕别人占到自己的便宜。“真的计较太多了,甚至因为计较太多,婚都可以不结,就这样单着。”王阿姨感慨。她做了这么多年红娘,这种情况,近些年高频出现。在这一群体里,有观念比较先进的人,譬如卫哲;也有人一脚已踏入现代,另一只脚仍停留在“门当户对”的传统理念里,譬如王宇。确切地说,这是一种新型的“门当户对”:双方条件差不多;或只能你比我好,可以占你便宜,但你不能占我便宜。这已经有点近似于钱理群提到的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,感情也是一种投资,要清晰地换算成具体的利益,追求利益的最大化。尤其婚姻这样的大事儿,是资源、财富、阶层的匹配,需慎之又慎,有可能“吃亏”的话,就不干!婚姻成为一部分城市精英的“阶层保护战”或“阶层跨越机会”。而我们不得不正视的是,这样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群体,要比雅皮士群体,庞大得多。相亲已经8年的王宇,就在一次次“淘汰别人”和“被别人淘汰”、计算对方同时也被对方计算中,一次次推迟婚姻。他仍乐此不疲地参与各种相亲活动,并不因为单身着急。
(卫哲、王宇为化名)